老西安人的洗澡记忆里藏着一座城市的变迁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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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新华 2019-06-05 23:42:10

关于洗澡,有许多温馨的记忆。

五十年代初,父母都在外工作,常年顾不上家,我们姐弟两个和外婆一起,就在西安甜水井街的一幢老式四合院里住着。

当时,西安市内许多地方还在用着井水。我们这个四合院的后院就有一口井,我们所吃的水都得外婆从井里一桶桶地搅上来,我和姐姐抬回家里倒进水缸,而且,弄不好还会有把桶掉进井里的事情发生。把桶掉进井里了,家里老老小小没有办法,就得去街上找那些专业捞桶者 —— 这也是当是形成的一种职业。

他们来后,先是用绳索、竹竿和铁勾打捞,如果难以奏效,便很熟练地给身上套上绳索,攀着井壁的砖楞下到井底,把桶挂在铁勾上,用辘轳搅上来,接下来,外婆要给人付钱,也是不言而喻的事。

水井

在这种条件下,人们洗澡自然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方便。在夏天,一般都是弄一盆水,关起门来在屋里擦洗一番。

我们同院上房的一家上海人,其父是开私人诊所的大夫。他们家里四个光葫芦,阿大、阿二、阿三、阿四,每天傍晚洗澡的时候,都是在后院的井边,由他们的妈,那个外婆称为王太太的上海胖女人给他们露天流水作业:先弄一大盆水,按一、 二、 三、四的顺序,给四个光葫芦轮流打肥皂洗第一道;然后再换一盆水,仍然按一、二、三、四的顺序,给四个光葫芦洗第二道。

洗毕,光葫芦们穿上干净的背心裤衩玩去了,王太太再用那一盆水给他们洗换下来的衣裳。

到了冬天,洗个澡更不容易了。冬天洗个澡,在家里好像是个挺大的事。要把炉火烧得旺旺的,要把门窗关得严严的,给澡盆里装满热水,还要给炉子上再烧上一大铁壶凉水,万事俱备,才能着手洗浴。小孩们洗澡简单,弄一盆水,把身子沾湿就算数。大人们洗澡就很麻烦,一盆水不够,当中还要换一次水。

记着外婆洗澡时,屋里昏天黑地,我们在外面玩着不能远离,就是要给外婆倒一次洗澡水。外婆隔着帐子把那盆脏水从中帐下推出来,我或着姐姐吃力地端出去倒掉,然后再把空盆从帐子底下推进去,好让里面继续进行。那时候,只是听说街上有澡堂子,但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我们从不去想,也无从想像,在那里边怎么洗澡。

第一次进澡堂,是我七八岁时,叔叔回来了。叔叔当时是一个年轻的海军军官,他带我第一次进了澡堂。那一次洗澡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澡堂里豪华之至:悠长贯通的廻廊、高档的木地板、绵软的地毯、黄铜包角的的木楼梯和木隔断、雪白的浴盆、浴巾……更主要的还不在这些,更主要的是我在这儿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礼遇。穿着白衣服的服务员笑容可掬地称我“小同志”,殷勤地给我放水。我把我细瘦的豆芽菜一般的身体在温水里涮了一遍就急匆匆地出了浴,他们又一丝不苟地给我送来了茶壶茶杯、用铁盘子给我托来了热腾腾的擦脸毛巾和擦脚毛巾,一道工序也不省略。

早早穿好衣服,在等叔叔的时候,我到其他房间去探头探脑,看到人们有的在盖着浴巾睡觉,有的披着浴巾,盘腿坐在塌上品茶聊天,小炕桌上摆着摊开的瓜子和花生米,还有的人在那儿抽着烟、喝着茶按摩修脚,都是一幅十分享受的样子。

后来我才知道,叔叔带我去的是当时西安最高档的洗澡的地方——解放路的珍珠泉浴池。多年以后,我在银川、在西北的其他城市又看到了和珍珠泉几乎同出一辙规格的浴池,才悟出,这大概就是在当时那个时代一些高档浴池的标准模式。

如今解放路锦江之星就是当年珍珠泉

后来逐渐长大,澡堂也就成了我洗澡必去的地方。那时候澡堂的生意可是真好,特别是到了冬天,往往人满为患。最为兴旺的时候是在过年前夕,人们在洒扫完毕之后无论如何都要赶去洗个澡,以便彻头彻尾彻里彻外,干干净净地过这个年。于是在大年三十这一天,洗澡往往几个小时排不上队。

那一天,在珍珠泉浴池那长长的回廊里,也便随势回转,从楼上到楼下,摆起了见头不见尾的条凳,人们一个挨一个坐着,在热哄哄的暖气里,抱着棉袄在那儿昏昏欲睡地等待。那时候的人们耐性也真好,不焦不燥,谈笑风生,关键时候还要彼此谦让一番。

那时候不像现在,家家都有卫生设施,天天都可以洗澡。那时候是非得憋得浑身发痒了才去一回澡堂,因而泡澡堂便成了人们、特别是一些老人们一种难得的放松和享受。珍珠泉的大池分为外面的一个大池和里面的一个小池。大池水温低,小池水温极高,一般人不敢问津。而一些老年人却非小池不进,我们手都不敢往里伸,而他们竟敢坐在里面,而且闭着眼,一付十分受用的样子。

因为人人洗澡都要去澡堂,因而澡堂又成了一种难得的社交场所。在那儿,不管认识不认识,相互都可邀请搓一搓背,搓着搓着,就从生人搓成了熟人。有一次我和一个小伙子互相搓背,从职业、住址谈起,越谈越近乎,才知他是我工作中一个老上级的儿子。

澡堂手绘

泡澡的时候,偶尔还能见到一些平时难以见到的社会名流。例如西安话剧院的著名话剧演员张痴,我看过他在曹禺名剧《胆剑篇》中扮演的吴王夫差,还多次听他在各种文艺晚会上朗诵毛主席诗词,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可这样的人物,在澡堂这样的地方竟然也能见到。也是一丝不挂,披着块浴巾,盘腿坐在大池边热气腾腾的水泥台上,叨这一根烟卷,烟雾腾腾之中,像一尊菩萨似的和身旁的人高谈阔论。这个老爷子也有泡澡的嗜好,许是真正想来这儿放松放松?也许是来观察和体验生活?反正我是好几次见到他来到珍珠泉,不是在单间,都在大池里泡澡。

提起澡堂,便也使人想起一则文革笑话。那是四人帮追查政治谣言的时候,工作组对每一个怀疑对象都要刨根问底:

在哪里?听谁说的?

聪明的人就会答对:在澡堂里,听一个不认识的人说的。

再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答:是个男人(或女人)。

再问:有什么特征?

答:黄皮肤黑眼睛。

再问:穿的什么衣服?

答:没穿衣服。

问到这儿,问话者大概也觉得很荒唐了。这足见公共澡堂,在人们的社交生活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电影《洗澡》

文革后上山下乡,去了海南岛的一个军垦农场,在那儿又见识了一种全新的洗澡方式。

那儿地处热带,人们每天都得不止一次地洗澡,目的不是为了干净,而是为了凉快,因而称谓也不再是洗澡,而是“冲凉”。那儿的人们没有脸盆,而人人都离不了一个大铁桶,洗澡、洗脸、洗衣服、不管洗什么,都是由这一个桶统管。在那儿,我们洗澡都是在井边上的公共冲凉房里。

当时的海南岛水位极高,在那个方口大井边,人们只要趴在井台上,一弯腰,就能直接用铁桶从井里打一桶水上来,然后提到冲凉房里去洗澡。那冲凉房也是十分简陋,是连接在一起的一长排草棚,隔档也是草编的墙壁,下不及地,上刚刚没过头顶。那种冲凉房不分男女,打了水,随便进一间,门扣搭上就可洗浴。

洗澡时,大家的衣服从外衣到内衣,都一件一件依次搭在草壁的上端,一切细小的声音清晰可闻,给人以无尽的联想。这时,隔壁间别说是男是女不用猜,连是谁都清清楚楚。然而就是在那种环境下,竟然也是秩序井然,从来没有非礼的事情发生。

后来,我们去开发新点,在山中开荒,建设新连队,就连这种洗澡的环境都没有了,每天开荒回来,就只能去河里,半是嬉水半是洗澡,男男女女的都在一起,长年穿着短裤洗澡,不久便人人大腿凹处长癣,奇痒无比。这种癣到我回到城市,十几年后才逐渐消失。

回城工作后,先是在一个企业,后在一个机关的家属宿舍居住。这时候国家形势好转,开始拨乱反正,到处都比较重视解决群众的生活问题了,各个单位也都相继建立了自己的公共澡堂。那个时候,由于条件有限,往往澡堂不分男女,而且不能全天候开放。

在这种背景之下,才出现了那个因省略标点符号而产生的笑话:上午男同志洗澡女同志参观,下午女同志洗澡男同志参观……但不管怎么说,毕竟生活问题有人管了。那些年,一到澡堂冒烟的时候,到处见人提着网兜,端着脸盆,女同志还领着孩子,兴冲冲地向澡堂走去,人们像过节一样欢悦。

澡堂子

按我的体验,在这样的公共澡堂洗澡,还有一个绝对积极的因素,那就是可以改善干群关系。在企业我就见过这样的场面,几个领导班子成员刚刚开完会,一起到澡堂来泡澡,在大池子里一边搓着灰,一边还意犹未尽地争论着会上讨论的问题:进度呀、效率呀、反正都是企业的一些大事,在一个池子里的工人们不但睁大眼睛聆听,而且老工人还不时地插话。那个坦荡,那个透明度,绝非现在可以比拟。

在机关的澡堂里,我也看到,刚刚还在台上作报告,批评人的首长,和大家一起到澡堂洗澡,和大家一样脱得一丝不挂,那一点体面,那一点威严便荡然无存。由于营养丰富和常年坐办公室,他的体态和一般职工们比起来,像一个白嫩的大婴儿。他也有后背够不着的地方,他也要请求别人给他搓一搓,在这样的氛围中,有任何隔阂也都前嫌尽释。

总而言之,公共澡堂是一个好地方。在公共澡堂洗澡的年月虽然艰苦,但是和谐,那样的时光无法不让人留恋。现在大家的生活提高了,各家都有各家的卫生间,生活中可以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但是随之而来的,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却也在日趋加厚。

现在,那种泡澡堂子的热闹早已成为久远的往事。过去那些澡堂子,要么销声匿迹,要么改弦更张,因为不跟上时代的潮流,他们就没有饭吃。 就连珍珠泉——这个有着百年历史,在全西北享有盛誉,产生了于素梅这样的全国劳动模范的著名浴池,后来也是处境十分悲惨:先是勉为其难地更名为“珍珠泉洗浴娱乐中心”——现在谁还来泡澡堂子,都把洗浴当成一种娱乐了。

但是它比起那些霸气十足的“凯撒”、“维多利亚”浴宫,比起那些艳气十足的“夜巴黎”、“夏威夷”桑拿浴场来,显然是先天不足:甩不开,拧不过劲来。就算是下决心弃良从娼,也得有一番艰难的心理适应过程。但是市场不给它这个喘息的机会,后来,它终于没有逃脱覆灭的下场——企业倒闭,职工下岗,新建的那一幢大楼整体被人呑并,改建成了一间酒店。

现在,真正意义上的澡堂子已经不复存在。在洗澡已经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的时候,再有人说要请你出去“洗一洗”,那就含意丰富而且深刻。

也许,这就是生活,糊里又糊涂。

也许,这就是历史,说也说不清楚。

洗澡方式的与时俱进,也从一个特殊的角度记录了我们这个社会的发展进程。

文章作者:姚泽芊 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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